統一武林。

武林終有一天自然會統一。

為什麽人人爭著去做，難道非自己統一不可麽？別人統一不行麽？

尊嚴。

自欺欺人而已。

與其說尊嚴，不如說是一種虛榮。

我統一武林，我就是天下最智慧，最有能力的人，我一定要證明自己高人一等。武林至尊，非我莫屬，所有人想都別想！

可嘉的，也許只是奮鬥的勇氣，而不是奮鬥的目標……滿足一顆虛榮的心。

萬雄天元氣大傷，但也收獲巨大，中原大圍捕，剿滅了多少英雄豪傑，也扼殺了多少未來勁敵。現在他只有安心養傷，等待再次出擊。

他兵多將廣，卷土重來只是朝夕之間的事。

龍昌苗在諸葛博通的幫助下，養傷半年，功力已恢覆大半。但他終日郁郁，恐命不久矣。

趁著生命猶在，便孤註一擲，作最後一博吧，贏了固然絕好，輸了也死得其所。

他已放棄了，人生七十古來稀，能活到六十多歲已經夠本，不必再相信愚公年且九十而開始移山的故事。

“龍盟主今日前來挑戰，恐非明智之舉吧！”東方玉博道，“雖然無論輸贏，我東方與東南都會獲得聯合，但龍盟主的勝算恐怕微乎其微。”

龍昌苗道：“這對於老夫來說已經不重要，一山不容二虎，老夫願作一博，若能使雙方聯合，以抗外敵，老夫也輸得心服口服。”

東方玉博只感到一陣陣傷感。這位老者，一生為了統一武林的霸業而嘔心瀝血，如今風燭殘年，未完全恢覆功力的身影在微風中搖曳，尤顯荒涼。

但他的骨骼仍是那麽堅硬，那麽挺拔，始終透著一股永不屈服的氣息，實在令人驚嘆。

“好！我接受挑戰！”東方玉博黯然一笑，卻爽快說道，“無論輸贏，我東方玉博今後都會將雙方的人視為自己家人一般對待。”

“聽到貴方東方蕩與十一名神童未能逃出中原，老夫也深感遺憾。”龍昌苗嘆著氣。

東方玉博的笑容很黯淡。

相對於其他七方來說，東南算是最幸運的了。各方神童幾乎全被萬雄天剿滅，逃出生天者寥寥無幾，更賠上了許多重要的人物性命。

而東南雖龍昌苗祖孫二人均差點丟了性命，但最終已全身而退，如今也毫發無傷地站在眾家面前。

東南是如今神童存有最多的一方，就這一點來說，未來能與中原抗衡的也只有東南了。

來，我們再來作最後一博吧

東方玉博嘆了口氣，緩緩道：“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，生活總得繼續。來，龍盟主不必多言，開始吧！”

二人迎風亮出刀劍。

刀劍之氣摧落枝頭的杏花，一片片花瓣灑落下來，就像無邊的哀愁。杏花掠過龍昌苗銀白色的發絲，飄落到草地上。

人已老，發已白。但春草……已吐出了新綠。

人永遠都不要擔心老去。

你奮鬥了一生，不會白費。

因為……春草已吐出了新綠。

龍鳳山莊還有未來……

紅杏枝頭春意鬧。東方玉博突然躍上枝頭，淩空一刀斬。瞬間，一股洪波以他為中心向周圍萬裏擴散開來。

東方玉博，人稱東部刀王。他的刀法恐怕唯有萬雄天才能與之匹敵，一柄金剛大砍刀，就算西北丁家恐也難望其項背。

杏花如哀愁般飄散在春風裏。

奪命三劍，一劍多情，天下無敵，情雨絲絲，一劍消愁。

龍昌苗一劍刺出，一場情雨般的劍網迅速籠上東方玉博。杏花飛舞，哀愁綿綿。

這一張情網就是要斬斷這綿綿的哀愁。

東方玉博一刀揮下，劍網破裂。

天空中杏花如雨，哀愁更濃。

龍昌苗用劍痛苦地撐著地上，閉著眼睛緩緩道：“老夫輸了！”

東方玉博將刀插回鞘內，跳上前來扶住龍昌苗道：“前輩的奪命三劍果然神妙，若非前輩元氣未覆，在下豈能得勝？”

龍昌苗苦苦一笑，緩緩搖頭：“說來慚愧，老夫苦苦研究數十年，終究還是資質不夠，未能參透奪命三劍的奧義，東方盟主得勝，乃是情理之中。盟主刀法已然絕頂，不愧為刀王。”

東方玉博嘆氣道：“自夜龍出現，刀法已經沒有前途了。將來一定會有人領悟奪命三劍的奧義，龍鳳山莊必然可以重新撅起，雄霸武林，這只是遲早之事，前輩無需擔心！”

“這已經不重要了，”龍昌苗滿懷期望的眼神道，“老夫將東南托付於你，還請盡心保衛之，萬不可將老夫畢生播種得來的果實拱手讓人。東方與東南從此應聯合起來，共攘外敵。”

說完，龍昌苗立即拜倒在地，呼道：“叩見盟主！”

東方玉博慌忙扶起他：“前輩無需過憂，晚輩自當竭心盡力，保衛好家園。這一次我們雖然輸得心服口服，但萬雄天也不敢此時來犯，我們正可休養生息，整頓兵馬，隨時作好禦敵的準備。”

這最後一博終於還是輸了。

龍昌苗已不再有任何希望，理想全部破滅，未來的事就由子孫們去爭取吧！自己已走到了人生的盡頭，再如何意氣風發也只是在垂死掙紮。

東方玉博在望江樓封禪，統一東方、東南兩方，成為第一個統一雙方的盟主。

龍洵被萬雄天一刀揮下，全力以赴，致使功力盡失。在半年間，也是郁郁寡歡。但由於“絕不能愚昧、軟弱、無能”的激勵，於是勤修苦練，不料突然間又恢覆了八重功力。直到這時，他才發現純陽冰魄神功的恢覆神效。

功力雖然恢覆了，但他還是很苦惱：“為什麽這純陽冰魄的功力無論如何修煉也不能突破到第九重呢？”

這個問題他已想了很久了，自從在天湖就已開始想了。

純陽冰魄的內功，修到第八重，就已經是絕頂頂尖，在江湖中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。

想要突破第九重而達到化境，那通常是不可能的。

但他當然不知道。

八重純陽冰魄，看來，也永遠只能與萬雄天打個平手、兩敗俱傷了！

“怎樣才能打敗萬雄天？”他悶悶不樂。

相見時難別亦難，東風無力百花殘。

春蠶到死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幹。

沒有了理想，龍昌苗對於活著已不再留戀，只寄希望於後人。

他躺在床上，已骨瘦如柴，一個普通的孩子都能輕松地將他抱起。

床前跪滿了山莊上下的孩子，都在痛哭。

龍洵沒有哭。哭只是一種軟弱無能的表現，在紛爭的武林中軟弱無能，只有死。

“爺爺，吃一點吧！”龍洵端著一碗粥，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，送到龍昌苗嘴邊，“爺爺，你吃了它就會很快地好起來，然後我們繼續統一武林，洵兒一定會讓爺爺看到武林統一的那一天。”

龍昌苗勉強地苦笑：“洵兒，你已十三歲了，見你長大，爺爺感到很欣慰，你沒有哭，這樣很好，一定要記得永遠不能哭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哭。”

說著這些話時，龍昌苗自己卻老淚縱橫，難以掩抑。

龍洵也禁不住哽咽起來。

見狀，所有人都忍不住傷感，紛紛落淚。就連司馬旦的眼圈也紅了。

龍昌苗微笑地看著他道：“司馬旦，你扶我起來。”

“是！”司馬旦小心地撫著龍昌苗坐好。

龍昌苗黯淡的目光在大廳中緩緩掃視，藹然道：“趁著老夫還剩下最後一口氣，就交代一些事情吧！”他氣息微弱，緩緩自懷中摸出《奪命三劍》的劍譜遞給龍洵，繼續道：“我雖老了，不中用，但我從不會看錯人。洵兒善良，堅強，而且勤學，是我最看好的孩子，我現在正式任命洵兒為我龍鳳山莊第六任莊主。洵兒，你跪下領命。”

龍洵在龍床前跪下，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《奪命三劍》的劍譜。

龍昌苗鄭重其事地道：“凡我龍鳳山莊莊主，皆應自覺肩負起光耀門楣的使命，同時自研鎮莊之寶《奪命三劍》以保家園，不得自私自利，無論治亂，皆需自強不息，永懷龍鳳精神。洵兒，你可願意？”

龍洵鐵聲道：“洵兒願意！”

龍昌苗緩緩點頭，擡首對階下眾人道：“凡我山莊上下人等，必須齊心協力，一切聽從莊主指示，不得勾心鬥角，手足相煎，共護家園。”

“是！”眾人齊聲應命。

龍昌苗緩緩轉頭，目光柔和地看著司馬旦道：“司馬旦！”

“在！”司馬旦立即拜在地上聽命。

龍昌苗道：“命你莊主親信，繼續為龍鳳山莊效力，忠心護主，不得有異心！”

龍昌苗對司馬旦是極其信任的，司馬旦從十歲起就被他一手撫養成人，並指導其修煉“逆天劍法”。司馬旦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裏，對他很放心。

但這也是一種賭博。

通常情況下，像司馬旦這樣武功高強的外人，不聲不響間殺掉龍洵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到那時龍鳳山莊就真的完了。

司馬旦虔誠領命。對於他來說，餘生已只有一件有意義的事，那就是為龍鳳山莊效力，生為龍鳳山莊的人，死為龍鳳山莊的鬼，這是他最快樂的事。

龍昌苗輕撫著手中的寶劍，繼續吩咐道：“司馬旦，將我的劍交給洵兒。”

司馬旦起身，接住寶劍，交給龍洵。

“禦龍劍”。

龍昌苗道：“這是一柄用天外玄鐵鑄成的寶劍，乃昔日一位鑄劍大師所打造，由我莊開山祖師沿襲下來，作為歷代莊主的佩劍，洵兒一定要以‘劍在人在，劍亡人亡’的信念好好愛惜之。”

“嗯，洵兒明白！”龍洵以敬畏之心應允。

這時，下人來報：“啟稟莊主，死門門主在子門外求見！”

“快請！”龍昌苗擡手吩咐。

下人退了出去，過了一會，死別走進大廳。

相見畢，龍昌苗微笑問：“門主蒞臨敝莊，可有要事？”

死別躊躇了半晌，才道：“人之將死，其言也善，鳥之將死，其鳴也哀。晚輩此番前來並無他意，只想請問前輩一個事實，還望前輩如實相告。若是前輩不知，晚輩也不敢如何。”

龍昌苗道：“門主請講！”

死別問道：“家父生前雖然作惡多端，但他終究是晚輩的生身父親，他死於何人之手，晚輩定然要清楚。當日他是入侵南部時，在黑松林一帶遇刺。那人劍術高強，一劍封喉。晚輩不知世間還有誰的劍術能使家父一劍封喉，還請前輩明示！”

龍昌苗緩緩搖頭：“此事老夫也有想過，令尊的死亡神劍在我東南號稱第一，與老夫當時的修為相去甚遠。連老夫都殺不了的人，究竟還有誰能做到，這也是老夫一直想不通的一個問題。”

“竟是如此，那晚輩就告辭了。”死別轉身正要離開。

龍昌苗挽留道：“門主，請留步！”

死別轉身道：“前輩有何吩咐？”

“那日老夫以無法駕馭的多情劍誤傷了門主，致使門主右手殘廢，時至今日，老夫仍深感慚愧，老夫已行將就木，還請門主寬恕！”

死別僵硬的臉忽然微微展顏：“前輩言重了，若非前輩的那一劍，晚輩到現在還悟不出死亡神劍的精髓，晚輩對前輩只有感激之情，全無責怪之心。”

龍昌苗道：“老夫多謝了。”他接著道：“今日是我山莊禪讓大典，就請門主留下用些粗茶淡飯吧！”

死別欣然留下，並抱拳道：“晚輩長途跋涉，也正想休息一下，竟然前輩不嫌，那晚輩只好自便了。無論如何變故，今後死門依舊與龍鳳山莊同氣連枝，這一點還請前輩放心。”

龍昌苗感到寬慰，一直微笑。

那微笑一直持續了很久，就像是時光已在他的臉上凍結，永遠停留在了最安詳的一刻。

空氣中充滿著溫暖，大廳裏很安靜。

突然，龍洵“哇”地一聲哭了出來。

大家也紛紛跟著落淚。

這個偉大的人，曾經在龍鳳山莊一蹶不振之時，憑借自己不屈不撓的鬥爭，使家族恢覆一方盟主的地位。此刻，他在安詳中睡去。他微笑著，永遠不會再被武林的瑣事所糾纏了。

“爺爺，你安息吧，洵兒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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